我妈是吞药***的，被邻居发现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，浑身发僵了。

我被她的同事带去了医院，脑子一片空白，连自己是怎么走到病床边，砰地跪下去，死拽着我妈的手不放的都不知道。

我妈的眼皮耷拉着，哪怕她已经用力去睁了，也像是被胶水糊住了一样，只有嘴唇一直在颤动着。

我把耳朵凑到了她的嘴边，听见了零零碎碎的几个音节。

孟辑。

骗。

我恨你。

孟辑是我的爸爸，每个人提起他，都会夸他能干、出息，是个大英雄、大好人。

当然，除了我妈，我妈从来不夸他，甚至这些年没有在家里提到过他一句。

我以为她早就走了出来，直到这一刻，我才知道，她的心里是有怨的。

她怨自己的丈夫明明有转去其他单位的机会，却一声不响地放弃了。

怨他两眼一闭，留下了我和妈妈这两艘孤舟相依为命。

依凭着爱，妈妈把我拉扯长大了，却把自己留在了汹涌的漩涡中。

在我十四岁那年，在她和自己那狠心丈夫的结婚纪念日这天，我妈和我做了诀别。

我从医生的口中听见了「抑郁」这两个字，那时候的我无法理解，只能把它解释成不高兴。

有人来给我妈妈盖上了白布，是一个很温柔的护士。

我拒绝了别人的搀扶，抓住了她的袖子，尽力让自己显得冷静地问她：

「还能再救一救吗？她的手还是热的。」

护士看了一眼已经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，说了一句「节哀」。

我短促地呼出了几口气，想要说点什么，但是脑子却像被灌进了水泥一样。

有阿姨来抱我，我伸直了胳膊，隔开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。

「真的还是热的，你信我，真的。」

在断断续续响起的压抑哭声中，我终于明白，那段余温，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。

我把额头抵在走廊冰冷的墙面上，六岁那年爸爸去世时下起的那场暴雨，跨越了八年时间，在这一天落到了我的身上。

我一动不动，也没有流泪的冲动。

直到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传来，有人慌乱地停在了我的身边。

「我才从老师那里知道的，桐桐，我来晚了。」

气喘吁吁的声音，一句「我来晚了」，击碎了我浑身的坚硬外壳。

我蹲了下去，把头埋进臂弯，眼泪横流，哭声嘶哑，直到脱力晕厥。

后来，我捧着妈妈的骨灰，亲手把她放进了那个小小的土坑里。

看电视的时候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该有一场大雨，但那天艳阳高照，晃得我睁不开眼。

有人给我撑起了一把伞，我蜷缩在阴影中，不敢回头，径直朝墓园外面走。

在漫长到好像没有尽头的石梯上，我看见了周嘉铭的身影。

他是骑车过来的，路上摔了一跤，连镜片都摔碎了。

周嘉铭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边，一左一右两个人，把我夹在了中间。

沉默在空气中蔓延，让这样的好天气都变得潮湿了。

我成了真正的孤儿，也过了能被收养的年纪。

我开始学着独自生活，拿着我的破桨，继续向荒唐的命运宣战。

小说《周嘉铭孟桐》 第四章 试读结束。